《团圆》文/余丽琼 绘/朱成梁
“快过年了,想让孩子好好感受一下我们的传统民俗文化。”临近春节,家住北京市东城区的姜女士为记者展示了她刚为孩子购置的各类“中国风”童书:从神话传说到民俗科普,从立体剪纸到布艺拼接,一个个憨态可掬的生肖形象、一帧帧晕散交融的水墨画、一张张生动夸张的京剧造型……让在一旁阅读翻看的孩子十分兴奋。
如今,为孩子购书“阅读”已成为最有价值感的假期礼物,而中国原创童书也成为越来越多孩子的选择。那么,中国童书,尤其是近年来逐渐兴起的原创图画书有何新特征?发展中还存在哪些短板?如何探寻突破的方向和路径?
1.中国童书的“黄金十年”与原创图画书的兴起
五彩斑斓的图画、引人入胜的故事、新奇多样的版式……如今,当家长带着孩子走进书店、打开电商购书平台时,琳琅满目的童书专架、层出不穷的推荐榜单,让家长和孩子有了越来越多的阅读选择。这背后,正是中国童书行业近年来的“井喷式”发展。
童书出版蓬勃发展 儿童阅读迎来春天
进入21世纪,我国的童书发展迎来了“黄金十年”,连续多年的年均两位数增长,既让其成为中国出版的“领涨力量”,也助力我国跨入了“世界童书出版大国”行列。资深童书出版人海飞表示,当前全国580多家出版社中有550多家出版童书。中国已成为一个年出版4万多种、品种世界第一,年总印数8亿多册,拥有3.67亿未成年人读者,与世界上100多个国家有着友好出版交往的童书出版大国。
2021年第十九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结果显示,我国0~17岁未成年人图书阅读率为83.9%,其中0~8周岁儿童家庭中,平时有陪孩子读书习惯的家庭占73.2%。姜女士告诉记者:“我每天都会陪孩子读至少半个小时的书。”正如报告数据显示,亲子阅读已成为低幼孩子家庭的重要活动之一。
《百鸟羽衣》图/文 蔡皋
“中国好书”精品迭出 原创童书比肩世界
进入新时代,为促进精品图书的出版,除了“五个一工程”奖、中国出版政府奖、中华优秀出版物奖等国家级奖项外,中宣部出版局还专门设立了鼓励中青年作家原创的“优秀儿童文学出版工程”。海飞认为,“多出好书,多出精品图书,追求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的高度统一,成了新时代童书出版的重要风向标”。许多少年儿童出版社把目标聚焦于“做强主题出版”,一批富有时代特色、内容丰富多彩的优秀主题出版物,如《我们的母亲叫中国》《丝路百科》《资本论(少儿彩绘版)》《共产党宣言(少儿彩绘版)》等受到青睐。
我国童书的优秀作品,正在和世界一流童书比肩——目前,已有蔡皋、朱成梁等多位画家获得布拉迪斯拉发国际插画双年展“金苹果”奖;2016年,中国作家曹文轩荣获国际安徒生奖作家奖;2018年,画家熊亮入围国际安徒生奖插画家奖短名单;2016年朱成梁凭借《老糖夫妇去旅行》获得博洛尼亚国际童书展插画奖……
《荷花镇的早市》 图/文 周翔
新手爸妈热衷“绘本” “中国风”图画书悄然兴起
“虽然我们不在一线城市,但跟着电商榜单、育儿大V购书,和大城市的孩子们读的书一样。”家住河北省邯郸市峰峰矿区的赵女士,和身边众多80后、90后父母一样,非常看重亲子阅读,从孩子出生到现在,每逢电商图书打折季,频频为孩子“囤”绘本。
图画书,也称绘本,是一种文图共同参与叙事的儿童读物形式。由于以画为主、装帧精美,成本也较高,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童书市场上很多消费者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但随着先进的阅读观和教育观深入人心以及我国家庭购买力的迅速提升,图画书的引进和原创,已成为童书发展的新亮点。
“中国已不只是一个巨大的童书市场,而且正在成为原创图画书的重要来源地。”国际儿童读物联盟主席张明舟说,当前,中国原创图画书出版之风正盛,作家和画家的创作热情高涨。此外,中国图画书的评奖机制也在不断完善,丰子恺儿童图画书奖、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图画书时代奖……与国际上历史悠久且知名度较高的图画书奖项相比,中国原创图画书奖项设立起步较晚,但发展势头迅猛。
插图选自图画书《中国》 于大武著·绘
2.中国原创图画书创作要攀上高峰,更要补齐短板
2021年7月底,“2021中国童书博览会”在京开展,博览会上,作为国际上最高水准之一的博洛尼亚插画展,吸引了家长和小朋友们的目光——戴礼帽的小鸟、安徒生笔下的雪皇后、朝着大海呐喊的小女孩……一幅幅优秀图画,用幻想带着色彩起飞,为孩子们打开了无边的想象世界。展览上,有家长感叹:“这些图画不是文字的附属,而是一幅幅优秀的艺术品。”“希望国内也多一些这样的作品!”
图像叙事亟待重视 跟风粗制乱象频出
“其实,我国图画叙事的传统可谓悠久,带插图的蒙书出版也早于西方。”国家图书馆少儿馆原馆长王志庚,以1955年出版、已在全球有着40余个改编本的图画书《萝卜回来了》为例,撰文分析了中国原创图画书全球化传播的情况。
但为何我国图画书始终没有走出“以文为主,以图为辅,图文并叙”的藩篱?王志庚认为,同一个故事改编成众多语种的图画书,其中起决定作用的不是文字,“图像叙事”是根本。“在我国,以往的图画书以图配文、灌输道理、传授知识的较多。”长期致力于儿童图画书研究的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陈晖表示,中国目前出版的图画书多是文字作者和图画作者合作完成的,图文合一作者不够多,导致有些作品在图文合奏、图像叙事方面完成得不甚理想。
近些年,我国原创图画书时有精品出现,但也有一些盲目跟风、粗制滥造的乱象。在一次研讨会上,著名儿童文学理论家蒋风介绍了他近些年的观察:有的图画书盲目模仿西方;有的作家创作时主题先行,往往找一个好人好事来编织故事;还有一些作品重复引进,个别图书在五年中就出了十二个版本……原创能力不足、重复出版、跟风出版、杀价竞争、IP储备以及服务支撑能力明显短缺等,都成为制约我国原创图画书发展的短板。
网络荐书商业气息浓厚 原创经典难被发现
“刚开始买图画书就是跟风买网红推荐的、销量高的,有时候也去抢购直播平台上的低价书。”姜女士坦言,这些购书经历让她碰到了不少质量低、与孩子年龄段不相符的图书,也让她慢慢形成了国内图画书大都“硬讲道理、缺少创意”的印象。但近两年,她在图书馆和专业阅读机构的推荐下,接触了不少国内经典原创图画书,为孩子带来了很多阅读中的惊喜。
随着我国全民阅读的深入开展及童书市场的持续升温,困扰家长们的,早已不是“无书读”,而是“选书难”。于是,迷茫的家长们开始参考国内外奖项、育儿大V推荐,甚至是网络主播、团购平台推荐等。“2021年少儿绘本市场中超过六成的销量来自引进作品。”开卷最新调查显示,引进图画书依然是市场的主力军,而系列图书和套装图书的知名度相对更高,获过国际大奖的图画书更易获得家长的青睐。
图画书在中国虽有逾百年历史,但直到2000年左右引进了一批经典外国图画书后,现代意义上的图画书才逐渐流行开来。“中国孩子的童年需要阅读多样文化的图画书,更需要阅读中国自己的图画书,以中国文化滋养童年、陪伴成长。”在陈晖看来,一批讲述中国故事、展示中国风貌的经典原创图画书,在继承和发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及艺术传统方面具有独特价值和突出优势,但由于推广不到位等原因,很多家长并不了解。
“儿童视角”常被忽视 行业人才参差不齐
“你是否学过文学创作?有过专业插画的经历吗?”“都没有。”调研中,记者接触到两位在国外学习设计的学生,没有相关的学习经历和实践经验,仅仅是因为看到了童书领域的“商机”,毕业回国后就立即投身于此。
随着童书行业的蓬勃发展,近年来,许多不具备专业素养的从业者急于投身这一行业,导致原创图画书发展参差不齐的现象频出。“‘发现儿童’是图画书创作、发展中非常重要的理念,如果创作者童年文化认知偏差或童年观淡薄,都会造成原创图画书品质的下降。”陈晖认为,童书创作并不是低门槛、高收益的工作,创作者不仅应具备文艺创作的基本素养,还应真正地“发现儿童”。
“图画书以图为主,文字很少,看似简单,实则包罗万象,内涵很深,需要作者有细腻的生活经验、丰厚的审美素养,并能洞悉儿童的认知特点。”图画书作者含含(原名韩娴)表示,深入理解图画书的特质是创作优质图画书的前提。作为《我爱你,中国》科学家系列图画书的创作者之一,从深夜研读黄大年的报告文学到与学者探讨形成情感共鸣,从考证还原现实场景到频频拜访科学顾问,含含数易其稿、反复打磨,而她之前的图画书创作更是历时数年之久。
海飞也呼吁:“出版业工作者要实事求是,理性发展,不要过度宣传,过度市场化;作家写得慢一些,画家画得精一些。”
3.中国原创图画书的未来之路该如何走
调研中,多方专家学者表示,经过多年实践,中国原创图画书已取得了长足进步,未来应在创作实践、阅读推广、理论建构以及评价标准等方面寻求更大突破。
提升创作者与编辑的综合素养,致力于图文合奏创作意境,助推原创图画书迈向兼具“民族”与“世界”魅力的国际化发展之路
“要想走好图画书的中国化、时代化、国际化的发展之路,需要把握原创图画书的创作立足点。”海飞在采访中表示,既不要生搬硬套,过度崇洋媚外,又不要过度食古不化,缺乏时代气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通过图画书,向外国读者讲好时代化、国际化的中国故事。
资深出版人、编审刘蕾表示,图画书的创作在把握立足点的基础上,作家与画家的合作尤为重要。“一本好的图画书一定是多方合力而成的:作家、画家、编辑缺一不可。”她认为,图画书的文字要简洁洗练、表意精准,为画面预留足够的表现空间。而图画书的画家则要从故事主题和立意出发,选取适宜的场景去表现文字,力求达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图文合奏创作意境。
针对“目前原创图画书中图文合一创作者较少”的状况,刘蕾认为,随着图画书理念的普及和深入,未来会有部分图文合一的创作者从画家中产生。正是由于自身的创作经历,含含特别呼吁在未来的人才培养上,吸纳更多复合型尤其是理工科背景的画者,为中国原创科普图画书的发展助力。
而承担着“寻找故事、呈现故事和推广故事”重任的编辑,更是黏合作家和画家的“第三方力量”。编辑对图画书本质、儿童心理及图画书市场的了解,良好的文字和图像审美能力,对图画书的完成度及质量有着重要影响,因此,该群体应在不断学习中提升专业度。
学校和阅读推广机构应加大对优秀原创图画书的推广和应用
2021年,教育部基础教育司委托基础教育课程教材发展中心组织来自学前教育、儿童文学、插画、思政等专业领域的百位专家,遴选出347种幼儿图画书,其中中国原创图画书占比78%。此外,国家图书馆少儿馆《原创100——中国原创图画书核心书目》系统整理和收录了我国自2000年以来出版的原创图画书。这些书单为学校和家长有针对性地选择符合儿童年龄特点和认知水平的图画书提供了参考。
国家图书馆少儿馆“文津少儿讲坛”和“低幼悦读会”负责人殷宏淼表示,学校和相关社会机构可以此类榜单为范本,促进原创图画书相关课程的研发和应用,通过教师师资培训、亲子阅读指导等多种途径,体系化推广中国图画书阅读教育,让多元丰富的中国原创图画书真正走进课堂、走进儿童的日常生活,让他们在阅读中感受到中国文化的无穷魅力。
随着儿童对图画书阅读需求的增长,殷宏淼表示:“培养真正理解图画书性质、具备专业图画书讲读能力的教师以及相关从业人员,也是推广原创经典图画书的重要途径之一。”
在文化传承中树立中国图画书的理论体系和评价标准
当前,国内的学术刊物时常发表儿童文学方面的研究成果,许多文学类报刊也为儿童文学的理论和创作研究开辟专栏,但相对而言,原创图画书研究成果的发表阵地还有待扩展。
“在原创图画书的研究方面,应深刻把握中国原创图画书的性质和特点。”中央民族大学文学院副院长毕海表示,原创图画书的“中国性”和“民族性”,是建构具有中国特色的图画书理论话语体系的重点。
图画书作家、编辑周翔认为,中国的色彩美学与西方有本质不同。西方的颜色醇厚浓烈,东方的颜色温润顺平。因此,对中国原创图画书的研究要充分借鉴中国传统美术、文学、艺术设计等学科的理论资源,采取跨学科的研究方法,进行更为学理化的研究。
此外,针对中国原创图画书的评价标准,陈晖强调,既要把握作品的思想性、艺术性、趣味性,又要关注中国故事与中国元素的表达方式。在向世界各国的孩子讲述中国故事时,要避免将其概念化、简单化及表面化,避免集中指向民俗风情,流于固化的中国符号,要以图画书的话语方式表达中国文化,让图画书中的中国元素、中国风格与时俱进。
(光明日报记者 白雪蕾、陈雪)
(调研组成员:王一典、谢喆)
《光明日报》( 2023年01月12日 07版)
《回来的女儿》:国产悬疑网剧叙事缺陷的一个缩影******
作者:郑焕钊
作为“迷雾剧场”的新一季剧集,《回来的女儿》的开播引发了观众的关注与热议,因其剧情的“烧脑”与演员表演的在线而备受吹捧,甚至高赞“迷雾剧场回归”。但剧集过半,后续剧情的松垮与叙事的合理性遭遇观众质疑,导致口碑不断下滑,收官时豆瓣评分降至及格线。可以说,《回来的女儿》难逃“迷雾剧场”原创悬疑网剧口碑前高后低、观众期待落空的命运,而其叙事缺陷也成为国产悬疑网剧深层次问题的一个缩影。
如果从2017年《无证之罪》算起,以“迷雾剧场”为代表的国产悬疑网剧已成为一个颇具细分类型的网剧类型。得益于欧美日悬疑影视作品的类型模式的发展,以及紫金陈小说原作的文学基础,还有一批具有欧美影视专业背景的导演的加入,国产悬疑网剧掀起了创作的热潮:在《无证之罪》《白日追凶》引发观众期待之后,2020年《隐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的火爆与高口碑更奠定了“迷雾剧场”的行业剧地位,催生悬疑剧投资制作的热潮。然而此后,《再见那一天》《八角亭迷雾》《谁是凶手》《致命愿望》《淘金》等剧集,尽管聚集了不容小觑的演员阵容、制作团队,但悬疑叙事本身存在的缺陷,导致“迷雾剧场”原创剧本的探索之路并不顺利,呈现出原创国产悬疑网剧整体性的行业困境。
从总体上看,包括“迷雾剧场”在内的国产悬疑网剧走的是一条“悬疑+现实”相结合的“社会派”推理的叙事模式。这种选择,既与本土影视剧现实题材的政策倡导有关,也是网剧制作者试图打破类型界限,以现实话题性进行受众破圈的传播策略。而在更深层次上,凸显家庭人性与社会议题的题材性,也是本土影视剧一贯的文化惯例。因而在“犯罪”“悬疑”的标签之下,“迷雾剧场”的大多数剧目凸显原生家庭、社会权力等所带来的人性罪恶。比如《隐秘的角落》《八角亭迷雾》《非常目击》《十日游戏》等都涉及中国人特别关切的家庭关系问题。与注重侦探解谜过程的硬推理不同,社会派推理悬疑剧更注重社会性因素与人性问题的深度融合,其解谜过程在于一步一步展现深层次的人性罪恶,更注重在特定时代语境下全员作恶的深层社会问题。比如《沉默的真相》所揭示的社会与权力体系。这就意味着,这种社会性的问题意识与叙事性的悬疑谜题之间是一种紧密的结合:需要在“抛谜-解谜-揭谜”的叙事过程中,构建扎实的细节、情节与人物行为的合理性与逻辑性,使类型叙事与社会问题获得深层次的融合。以此衡量,《回来的女儿》就颇具代表性地暴露出本土悬疑网剧所共同面临的叙事缺陷。
《回来的女儿》仍旧是一部以家庭悬疑为主题的社会派推理网剧。剧集以1997年的中国西南部因三线建设而发展起来的潭岭县为背景,讲述介山福利院收养的少女陈佑希,因在县化肥厂办主任李承东家做居家保姆的好友小秀在发现李家秘密后离奇失踪,为寻找小秀失踪之谜,逃离福利院来到潭岭,并假装李家失踪多年的女儿李文文潜入李家寻找线索。剧集以陈佑希作为“闯入者”的视角,在小秀的“准男友”程威的帮助下,通过与其“妈妈”廖穗芳、“爸爸”李承东、廖穗芳的情人王重江等人的多重角力与周旋中,逐渐发现李家诸人的秘密与罪恶。作为一部家庭悬疑剧,《回来的女儿》着重聚焦于由命案所牵涉出来的家庭成员之间复杂的情欲人性之间的博弈,人物如何在各种人性动机与行动中所构成的“猎者”与“猎物”、强者与弱者之间关系的不断反转:作为“闯入者”的陈佑希看似掌握主动,实际上其身份底细与行动皆在廖穗芳的掌握之中;而在婚姻关系中弱势的丈夫李承东为留住廖穗芳表现得十分卑微顺从,实际上恰恰是心机最深的作恶者;而精神弱智的李文卓看似善良无力,是否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剧集由此带来关于究竟是谁杀死小秀、李文文死亡之谜以及李文卓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等疑问。梅婷饰演的廖穗芳看似柔弱背后的冷静与情欲、王砚辉饰演的李承东表面老实、卑微而实则阴险的复杂性格,使这种人物之间的反转关系与命案背后的人性隐晦层面得以较好的呈现。
然而,与“迷雾剧场”其他的社会派推理悬疑剧类似,《回来的女儿》存在三个明显的叙事缺陷,使演员精湛的表演与人物关系反差所建构的叙事张力仍无法拯救其口碑命运:
首先,作为社会派推理的悬疑剧,其现实问题意识没有深入到叙事的内在肌理,停留在表层的时代氛围与浅层的心理意识层面,未能成为深层次人物行为动机的一部分,而正因此表现出一种典型的“时代装饰感”弊病。尽管导演吕行自己强调创作的类型化与问题意识,并且发文强调其叙事中着力要表现1990年代末中国社会存在的集资潮、三线建设与下岗潮、收容遣送制度、气功热等背景对于其时人物心态命运的关系,但从剧集叙事来看,这些并未能真正形成其叙事深层次的逻辑,也未能成为线索的构成部分。剧中最重要的背景可以说是化肥厂的衰落与工人下岗,这构成李承东心理失落的时代背景,以及脆弱的“自豪感”(作为厂长红人用以在廖穗芳面前炫耀),但真正构成他与廖穗芳之间的问题还是在于他的欲望与廖穗芳对他没有爱情之间。同样,与他构成情敌的王重江背后所牵涉的财富发家的社会语境,以及其复杂关系(如何从化肥厂出来,经历了什么,为何人们趋附集资,又如何出事)如何对三人之间的关系构成影像,在剧中语焉不详,没有给予交代与呈现,更没有进入叙事的脉络之中。王重江情节线及其背后的社会性问题意识的弱化,最终难以支撑起导演的意图与叙事背景所可能带来的叙事意义,而最终沦为一种简单的背景装饰。
其次,作为类型化叙事,无论是社会派推理还是本格推理,都需要遵循“谜题的抛出——证据的显现——谜底的揭示”贯穿一体的基本逻辑,使剧情的进展与观众的参与形成一种相互追逐的智性角力,但《回来的女儿》存在着明显的“谜题丢失”的问题,导致叙事进展与观众参与之间的割裂。在剧情的前半段,《回来的女儿》抛出了至少4个谜题:(1)猴面具男的身份之谜;(2)小秀离开或死亡之谜(是否离开?小秀的真实人格是什么?小秀是谁杀的?小秀怎么死的?小秀的尸体如何处理?)(3)李文卓是否真的烧坏脑子以及是否杀人之谜;(4)李文文的失踪与死亡之谜等等。这些问题都导向一种“全员作恶”的指向,也使一个时代语境背后的人性之普遍罪恶的批判性成为观众期待的主题的可能建构。然而,剧集抛出了问题之后,情节不断翻转,问题焦点不断变化,而对于最初抛出的谜题,竟以一种毫不费力、与叙事剥离的方式来揭示谜底:比如猴面具男只不过是一个流闯犯,并巧合地揭示了李文文死于洗衣机的谜。而为何猴面具男每次出现的时候李文卓也在场?又比如,小秀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她的死与其真实的人格之间是否具有关系?……这些疑问在剧中都没有给出清晰的答案。剧集尽管给出很多零碎的线索,但王重江的正面性格与轻巧死亡,导致大量冗余细节与情节的无效。而最终以李承东一人作为作恶与承罪主体,也与观众对于全员作恶的猜想背道而驰,极大地削弱了叙事的智性与主题的深度。
第三,从悬疑叙事的层面上,叙事合理性是悬疑剧成功与否的最关键因素,细节、情节与人物性格的合理性构成悬疑叙事合理性三个关键要素,但《回来的女儿》在这三个方面都存在着明显的合理性缺陷。比如廖穗芳到程威奶奶家找陈佑希的东西,一眼瞥向墙上程威父母的照片这一细节,就与叙事没有必然的关系;作为精神病院的病人,萌萌是如何获得精神病院的钥匙自如出入也令人质疑;而在一部依靠扎实的现实细节支撑的悬疑剧中,以“飞走的蝴蝶”三次出现来作为李文卓与李文文关系的确认细节也显得突兀。在情节合理性上,备受诟病的是为何王重江家可以任人自由出入,以至于程威可以两次潜入偷换化验血液以及偷走录像带;而廖穗芳在看到DNA报告上明显作假的报告时为何如此平静?更进一步,从性格上,如此精明细心的廖穗芳在最后一集去往公安局之前毫无防备地喝下李承东的毒汤?而陈佑希既能洞察李承东撒谎承认杀死小秀却在李文卓说自己掐了小秀后如此失控?等等,都使观众困惑不解,这种细节、情节与人物性格的前后割裂,正是对叙事合理性的严重损害。
《回来的女儿》的上述问题,正是“迷雾剧场”原创悬疑网剧所存在的共性问题。在没有紫金陈原著小说改编的情况下,原创性的社会派推理悬疑叙事剧本的创作,及其深层次的社会问题意识的叙事融入、类型化谜题叙事的建构与逻辑合理性的扎实构建,都是考验本土悬疑网剧创作的关键性问题。而如何摆脱“时代装饰感”而让人性罪恶问题获得深度的社会性表征、如何避免“谜题丢失”而让悬疑叙事得以形成观众参与的叙事张力,以及如何透过逻辑贯通的多层次合理性让悬疑叙事获得坚实的细节支撑,从根本上决定本土原创悬疑网剧能走多远。
(作者郑焕钊系暨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文图:赵筱尘 巫邓炎)